耐磨垫圈

长号

   有一典故，说是当年李太白送忘年交孟浩然下扬州，从黄鹤楼一直送到阳逻武矶头才分手，送了整整60里水路，凄凄切切复凄凄，不舍之情无以复加，俩哥们仰天干尽最后一杯清酒分手。末了，李太白站在直指江心的武矶头上，一边向船尾的孟哥挥手一边向东望，喔也，大江一派苍茫，直抵天边，那个美哦简直简直无以言表，李居士心潮澎湃迭澎湃啊，灵感顿出，于是乎就有了超越时空的浪漫绝句：孤帆远影碧空尽，唯见长江天际流。
  啰了上面一串，你肯定说我无话找话。垫了半天底是有然由的哥们，你相信不，我有幸恰逢烟花三月，按孟浩然老先生的路子挂帆东漂，到过扬州哦。
  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，钢铁是紧张的，由是木船支撑着江河航运小半个天地。我十六岁当上水手，我扯帆的帆船不是我的，是镇上民船社的。我们的木驳船有16米长，近5米宽，可装130多吨货物，在木船中算是很大的块头了；船中央桅杆高九米，满帆帆面有50多平米，气势如虹。每次乖风破浪出航，我心中总是充满了兴奋与好奇，我虽没骑马闯天下，但毕竟也算是荡桨闯江湖吧。嘻嘻。
  按行船规则，船老大是船长，大副排在第二，往下是1、2、3、4号水手；开船时，老大掌舵，牵拽主帆帆绳以调整风帆迎风角度，同时负责全盘指挥；大副在船头引航，主使撑竿（钩），牵拽风帆前绳，有时换老大掌舵；1、2号水手左舷摇橹，3、4号水手右舷划橹，水手听从指挥随时准备提拉升降风帆、逆水上行时齐刷刷弓背拉纤。
   现如今，只要听到郑智化唱歌，我就想起我这个3号水手，只要听到“让你亲个够”浪漫曲调，我记忆深处就泛出纤绳在河岸上刻出纤槽的深深划痕，感觉拉纤完完全全没有舞台上浪漫……
   话说我们的木驳船在扬州雷公岛附近鼓帆航行，我一边远望两岸茫茫一派春色一边哼着红灯记中铁梅唱段，心情既舒畅来哟又欢畅去，同时冥冥中想起我上学班上的阿梅，我的心随着风帆一起荡漾、荡漾。
   白天都没见沿江航运站挂停航风球，哪晓得傍晚时分，天气突变，眼望北岸黑云压城城欲摧，不一会电闪雷鸣迅如猛龙直扑我们而来。这时刻，经验告诉船老大，必须紧急靠岸避险，否则翻沉的魔爪会豪不客气伸向我辈。
   也就在这同一瞬间，六双眼睛前后左右到处寻找码头。让我们万分无奈的是，没有码头向我们招手，我们脑壳深处虽然有码头的影子，可当下没有真的码头真的趸船。老大铆喊冇得码头也得靠岸，六人齐心协力紧急将船停靠在一个不是很陡的斜坡旁，老大指挥大家抛锚、固定缆绳，这首要的目的是不让木驳船被巨浪卷离岸边太远，其次又要防止船梆与坡岸相撞，撞击的后果不是撞损就是撞漏，就别谈重新启航了，而我就更别指望回家偶遇暗恋的女同学啦。
船上就两个废旧轮胎加一个防撞麻绳团，在这火烧火燎的当头完完全全不够用。说时迟那时快，紧接着，除了老大留在船上防止缆结松扣等意外情况发生外，我们5人全下水做人肉垫圈，用身子骨硬撑着不让船梆撞岸。  
  黑夜里，我们赤脚光身子站在齐腰深的冰冷江水中，各自用后背顶着船梆，双手双脚支撑在坡岸。狂风巨浪一阵紧似一阵，整个船身像浮在水面的泡沫玩具，上下左右不停摇摆，剧烈晃荡。一开始，我们各自为阵，自顾自地拼力抵挡，每当船身一个大的忽悠猛然袭来，身子骨瞬间被挤扁。如此下去，肯定要出人命。见状，老大喊说，你们要顺着船的摆动一齐用力，听我喊口号！我们接了这招，喊着嘿……嘿哟一齐与船共悠，船身稍稍离岸，我们贴着船梆伸开手脚，船身往岸边挤压，我们则一齐拼力抵抗，试着试着慢慢适应下来。如此循环往复，忘了寒冷忘了生死忘了瘪瘪的肚皮。近半夜，直感觉更冻更饿又加上极度疲劳，我为我高光囧闪的水手生涯偷偷流下泪水，顺着泪水我干脆闭上眼睛，以半醒半睡的剩余斗志任由风浪打磨。
尽管正在与暴风雨惊涛骇浪搏斗，我没让脑袋闲着，就想了下面一圈：鹅卵石越磨越圆。木船不能磨，磨狠了就出纰漏。行船的关键时刻磨我们就能保护船梆。现在正在扬州，于是乎我很自然地想到了杨洲八怪郑板桥人生之磨，郑老头终于磨成头怪。而当年刚到杨洲的孟浩然孟老哥是怎么受磨的呢，也不知道他把自己的受磨告诉过李太白没有？这些胡思乱想瞬间被又一滔天巨浪浇断。我正在接受后背之磨。
狂风暴雨，颠狂巨浪把我们折磨够了，在我们快瘫软成泥之时，它总算渐渐消停止喘了。我们生生地与狂风恶浪搏斗了五个多小时，终于换来了驳船的完好无损、我等一众的生命无恙。半夜生火起灶，一填肚，我们又活鲜了起来。一阵好磨让我们平安度过危机，命运之磨，必磨，该磨......

双柳人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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