兄弟张杨，好走

长号

      上世纪末，我们施工小分队在安塞坪桥会战。因为雨水少，山里的土路被大车小车碾成灰，黄灰如面粉一般，薄的地方好几寸厚，转弯抹角处则是尺把厚往上。雁过留声，这一路上则是车过撒灰，黄尘滚滚，灰烟漫漫，切诺基经常被陷在灰里嗷嗷狂叫，几番折腾才能喘出大气，然后奔它自己的前程。半年里，指挥部八台切诺基瘫条。每一趟上山下山，我们每个人都像从战火纷飞的硝烟中钻出来一样，全身上下灰头鬼脸，鼻孔掏出泥巴，眼屎垒垒耳洞陈灰。

      张杨开八吨解放卡车。只要大卡车一启动，小年轻就往驾驶楼钻，抢占座位，以图少吃灰。来坪北之前，我只听说有张杨之人，但没见过，更没打过交道。初识张杨，按俗话说看似有点匪气，说文雅点有些虎气。他国字脸，眼不斜视，给人先势夺人的气派，语势铿锵，身高一米七五，微胖。

      为了完成指挥部繁重的施工任务，我每天陪队友们坐大卡车上山干活。看我毫无怨言，隔天，张杨对抢座的小王说：这位置以后是张哥的，你给老子到槽子里去。话已即出，小王也认了。我挨着张杨坐了几次宝座，但心里还是不舒服，就私下对张杨说：今后这位置谁先坐就谁坐，再也不要说是我的。张杨不再多说。

      搬油管，在山坡上只能四人用扁担绳抬。按不成文的套路，司机只管开车，不参加干活。由于我们人手不够，我就让张杨帮一把，他照帮，而且后来常帮。

      我们出门远离江汉，指挥部三个月没给我们开工资，一小年轻来情绪了，连续几天指桑骂槐，骂骂咧咧，闹得几孔相连的窑洞不得安宁，我也烦，说了也无用。见此情景，晚饭后张杨约我散步。说起这事，张杨说：你如果烦，只要你现在陪我喝啤酒，明天就安静了。我顿时以为他开玩笑，没搭理他。走了一会，他又说：你不想安静吗？见他认真，我说喝就喝。我平时很少沾酒，喝了一瓶就晕晕乎乎，张杨就笑，说你这完全没酒路子，你去睡觉吧。我就躺在窑洞里睡了。不承想，第二天清晨果然很安静，只有狗鸭鸡猫叫。到晚上散步，我问张杨：你用么法子让他不吵了？张杨说：这些说了你也不懂，不说了。嘻嘻。

      坪北很少下雨，但一下雨就泥巴路滑，车不能行。我们队一工友在山上守场地，这车不能出，那他中饭晚饭就成问题了。中午，我跟队长说无论如何得送饭去，我说让张杨陪我用拖拉机上去。张杨二话没说，拿着铁揪跟我出发，横一把铁揪干嘛？他是预备着随时垫路填坑。在山上一个急弯口，大四轮拖拉机右轮突然陷进泥坑打滑，不一会整个车身向右倾斜，滑，斜滑，眼看就要滑下百把几十米的悬崖，我脑袋一片空白，心虚直冒冷汗，右脚把油门顶死，只见烟筒黑烟烈烈，机身突突突突猛颤，张杨铆喊：踩死踩死！就在这一瞬间，后轮搅完了泥巴，终于啃住了干土，蹭，蹭，蹭，拖拉机猛然带我们化险为夷。他爷爷的，惊魂难定。

      再说我和张杨2014年又在胶东半岛相遇，这时我带一分队在盐碱滩为油打拼。他在一单位管安全，对他来说，工作还相对轻松。搞了半年，这滩涂地尾，白天黑夜的把我折腾得够呛，我实在不想干了，就找张杨诉苦。我说我干不下去了，准备打包回家。

      上十分钟他不吭声。我说你说话呀。过一会，他不看我，好像自言自语：你不干？嗯，你不干，当然简单。但你不说对单位对家里，就说你对你自己也没个交代呀？就此一句，我立刻被震住了。喔哟哟，别看张杨平时不谈大道理，就这关键的时刻，他说出了至理，让你心诚悦服。

      我立马改弦易辙，不再萎靡不振，该干嘛干嘛。

      前几天我还与张杨微信互动，他说过两天出门与我相见。今天惊悉张杨病故，我难过万分，痛惜失去这位六十刚过的好兄弟。

      张杨，一路走好……

     （记于2024.11,17）

小艾妹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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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杨是水族人